翌日，南風天。

空氣中的涼意被這樣的風一吹也帶上了幾許溫和。

山中小路蜿蜒崎嶇, 龍筱白腿腳不便, 只能留意著腳下慢慢行走，嘴上有一搭沒一搭的跟玄鳳搭話, 這鳥果然很有靈性, 而且情商頗高, 對交流對象的知識定位十分準確, 至少在跟龍筱白面前, 再沒有冒出過那些壓根聽不懂的“佛學鳥語”。

六耳獼猴自從上次的鳥屎事件之後，就小心翼翼的防著玄鳳, 一幅生怕這鳥又隨處便溺汙了自己行頭的樣子，好在玄鳳似乎對他也沒什麽多餘的興趣，大多數時候都停在龍筱白的肩膀上或者頭上。

龍筱白一邊走, 一邊頂著玄鳳覆習自己近期教過它的新派詩詞——

“空山新雨後~”龍筱白拉長音調。

“自掛東南枝。”玄鳳翹起尾巴。

“欲窮千裏目~”

“自掛東南枝。”

“人生在世不稱意~”

“不如自掛東南枝。”

“天生我材必有用~”

“各種自掛東南枝。”

……

一人一鳥，一唱一和, 玩的正開心, 身後突然傳出了動靜。

“……咳咳。”沙和尚不合時宜的假咳了兩下, 猶猶豫豫的建議道, “小師妹, 雖然教的是鳥, 但你這是不是有點太敷衍了，翻來覆去就這一句不說，還充滿了悲觀情緒，對鳥的心理健康不太好啊！”

一言不合就自掛東南枝是怎麽回事？

“咦？是麽？”龍筱白倒是沒想到這一點, 只是覺得好玩，話頭一轉，臉上露出邪惡的笑，調皮道，“沒事，我還教了別的！”

沙和尚勉強提起興趣：“別的什麽？”

“老夫聊發少年狂~玄鳳，後面是什麽來著？”

圓滾滾的腦袋歪了歪，玄鳳小嘴一張，在沙和尚期盼的目光中婉轉低吟：“治腎虧，不含糖。”

沙和尚：“……”

小師妹你這種教書方法太恐怖太刺激了！毀人不倦，哦不，毀鳥不倦啊這是！

約莫又走了半個時辰，龍筱白鼻子一吸，忽然聞到空氣彌漫著一股奇異的味道。

咦？

龍筱白用力嗅了嗅，好像是香氣，非常濃烈的香氣。

這一路，她曾經聞到過各種氣味，臭味酸味血腥味，每每回想起來都讓人記憶猶新，嗅覺感官不自覺都要抽搐三秒，除開男神的體香，她還真的沒聞到過對她鼻子如此友好的味道。

這香味濃烈到什麽地步呢？就像是在你面前打翻了一整瓶的六神花露水，還是特提神醒腦的那一款。

擡頭遠望，她眼睛一亮，只見前方山腳赫然就是一大片花田，這馥郁濃烈的花香正是出自那裏。

走進一看，這花田中的白色花朵也不知是什麽品種，生的巨大無比，有點像是體形加大花瓣加厚版的芍藥，朵朵白花在山風的撫慰下恣意綻放，搖曳出沁人心脾的霸道香氣。

龍筱白吸吸鼻子，放緩腳步，在花田停留片刻，直到心滿意足之後，才繼續跟上隊伍往前走。

山腳處急彎一轉，豁然露出一條大道，一行人上了大路，走了不過三四裏，就看到路旁有座莊院，門口坐著個白胡子老頭，正半合著眼睛閑閑搖扇。

玄奘停下腳步，上前問路道：“老人家，敢問這裏是什麽地方？”

那老頭連眼皮都沒擡，只是口中含糊不清道：“彩戲村。”

什麽村？龍筱白沒聽清，但心中估摸差不多也就是西行路上偶然冒出來的某個不知名小村落。

玄奘又問：“貧僧自東土大唐而來，不知這村中可有方便的地方，可以供我們師徒借宿一宿？”

那老頭聞言，總算是把眼皮撩開了半扇，但也僅此而已沒有其他特別的表示，只是把頭稍稍往斜側方一挑，氣乏道：“那邊。”

見對方好似氣虛體弱到不想再跟他們多言語的模樣，玄奘只得作罷，一行人沿著道路往老人家所指的方向走。

剛走了沒兩步，才發現裏面情況與外面截然不同，道路兩旁突然人聲鼎沸起來，喝彩聲、吆喝聲不絕於耳，仿若過節時的集市。

——“走一走看一看了啊！翻跟鬥、疊羅漢，走過路過，不要錯過！”

——“胸口碎石！飛劍舞輪！有錢的捧個錢場，沒錢的捧個人場！”

——“南來的北往的，朝西的向東的，吞刀的吐火的，倒立走索應有盡有！保準大開眼界！”

——“獨傳秘技神仙索，長繩拋空向天升！神仙索！”

龍筱白這才明白過來，剛才那老頭說的“彩戲村”是什麽意思了，“彩戲”就是古彩戲法的意思，也就是中國古代的“魔術”。

也就是說，這一整個村子都是靠江湖賣藝為生的，不管是耍雜技還是變戲法，家家戶戶都有一技之長，眼前這場景應該是村民們在不必外出賣藝的時節，各家各戶在街面上較技切磋，以求吸引外來的村民和游人。

好久沒見過這樣熱鬧的場面，龍筱白忍不住擠在人群裏看熱鬧，玄奘一行雖然對湊熱鬧興趣缺缺，但見龍筱白想看，也只能離人群老遠，站在路旁等她。

第一個路過的就是疊羅漢攤位，只見空地中間有五個光著上半身的精壯小夥，正靈巧的以兩人為底座，疊出一面高達三層的人墻，圍觀群眾高聲叫好，好事如豬八戒，也跟著多看了兩眼，開口稱讚道：“嗨呀！瞧瞧人家這本事，小師妹，看來你的技藝還有待提高啊！”

自從白骨夫人一戰，豬八戒親眼目睹龍筱白的第八套廣播操以後，他就堅定不移的認為龍筱白應該是某個雜耍世家的傳人，至多不過是祖上技藝不精，這傳下來的水平差火了點罷了。

龍筱白翻個白眼，心中默默吐槽：二師兄，不過是疊羅漢而已，隨便從印度阿三的軍營中抽出幾個人來，都能比面前這個攤主疊的要好，人家可是不僅會疊飛機，還會疊大炮，一個摩托車上疊十個人扮成孔雀飛翔狀也是可以的有木有？！這才是藝術與技巧的結合！欣賞性可比面前這個高多了！

從疊羅漢的人群中抽出身來，一路又經過了吞刀的、吐火的、鉆火圈的、胸口碎大石的，都是一些傳統技藝，雖然此時看著熱鬧，但裏面的奧妙作為現代人的龍筱白已經心知肚明，腳步不停，直奔神仙索。

神仙索，是魔術史上最神秘又最富爭議性的一個魔術，效果相當驚人，在《聊齋志異·偷桃》的故事中記載過，這項奇術描述的是一根可以直通雲霄的繩索，使用者可以順著繩子向上攀爬，直到徹底在天空中消失不見，不知去了何處。

這項魔術在現代也依然沒有被破解，所以龍筱白非常感興趣，想看看古人到底是如何施展這種戲法的。

費力的擠進人群一看，戲法表演已經進行到一半，只見一個穿著白衣的妙齡少女已經攀著繩子懸在半空，正垂頭看著下面喝彩的人。那繩子聳入雲端，根本望不見頭，半空也沒有任何遮擋，繩子尾端軟踏踏的拖在地上。

也就是說，後世強行破解的所謂“半空吊鋼絲”和“地下通棍”之法也純屬無稽之談。

這是一項真正的已經無限趨近於“法術”的戲法。

龍筱白擡著頭看的入迷，須臾，那白衣少女已經攀到了雲頭底下，回首嫣然一笑，把背簍中的鮮花向下拋灑，仿佛天女散花。喝彩聲沖破雲霄，眾人爭相搶奪花朵，龍筱白也下意識的揚手去接了一朵，花香馥郁，然後興沖沖的拿到眼前一看——

登時眼前一黑，暈了過去。

******

再醒來的時候，天已經黑了。

“這裏是哪裏？”龍筱白揉著腦袋迷迷糊糊的從地上坐起來。

玄奘在她身旁垂首道：“這是村裏的天王殿，我們在此借宿一宿。”

豬八戒湊過來道：“小師妹，戲法看的好好的，你怎麽說暈就暈了？”

龍筱白微微蹙眉，緩慢重覆道：“看的好好的？”

“是啊，大家還在那搶花呢，你一下就倒地不起了，還好我那時就在你身後，要不然你恐怕是會被混亂的人群踩上好幾腳呢！”

龍筱白臉上的表情更加難看了，幾乎有種肝膽欲裂的趨勢：“二師兄，你確定那時候大家是在搶花？”

豬八戒不解龍筱白為何有此一問，點頭道：“是啊！是花啊！不是花還能是什麽？你自己也拿了一朵呢，忘記了？”

龍筱白又看向玄奘和沙和尚，想再次求證，玄奘點點頭，一指她身旁角落：“是花，帶你回來的時候，你還一直捏在手上呢。”

咦？

龍筱白低頭一看，果然地上有一朵白花，芍藥一般又白又大，怪不得從剛才開始，她總覺得殿中彌漫著一絲熟悉的味道，正是她那時在那花田中聞到過的。

親眼見著那花，龍筱白的臉色卻不僅沒有好轉，反而越來越難看，直接血色褪了個幹凈，她帶著哭腔結結巴巴道：“師父……可、可是我看到的，好像跟你們看到的不太一樣。”

玄奘眉心一動，道：“你看到什麽了？”

龍筱白嘴角朝下，哆哆嗦嗦地擺出一個哭相：“我看到，拿在手中的分明是一截鮮血淋漓的手臂啊！”

作者有話要說： 下一章淩晨更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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